邓一 风水堂：元任仁发《二马图》

元 任仁发 《二马图》局部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微小说。

不是很闲，不需要阅读～

01

天麻麻亮，邓运来就穿着臃肿的棉衣，戴着那已经磨的棱角发白的火车头帽子，拿着他那一尺多长的大烟袋，背着双手迈着八字步出门了。

他准备去叫他的两个儿子给他帮忙杀了家里那匹已经老得吃不下草料的老黄马。

老黄马今年三十二岁，在他家已经呆了整整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里，老黄马每年除了种完他家的二十几亩地，还要给别人家犁地挣钱，平日里拉车、拉磨，每年再生一匹小马驹，早年他还牵着老黄马跑过马帮。

只是由于年口大了，老黄马这几年的体力越来越差了，自打今年种完麦子后，老黄马的食量便开始减少了。

他本想把马卖了，可老黄马实在是太老了，人不愿意买，屠宰场给不了好价钱，他合计了一下还是自己宰了马卖马皮马肉划算。

只是老婆一直反对，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老黄马整整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眼睛似乎也没力气睁开。

他看得出来这匹老得已经不能再老的马生命走到尽头了，他不敢再耽搁了，要不然等马死了肉就卖不出去了。

可是等到他把两个儿子都叫来后发现老黄马不见了，只剩下马笼头和缰绳在桩上拴着。

元 任仁发 《二马图》局部

02

他找到老婆气呼呼地问她是不是把老黄马放跑了。

老婆看了他一眼说：

“你真是越老越狠，老黄马在咱家三十多年干了多少活、给咱家挣了多少钱你数得过来吗？

咱家这光景有一半都是它挣得，你忍心杀它？

你难道忘了你这条命还是它救回来的。

那一年跑马帮，你路上得了伤寒发摆子，一起走的人都不要你了，是老黄马驮着你，自个儿过泾河、爬五峰山走了六十多里地，把你送到你舅家人家才把你救过来的。

还有大媳妇生她的儿子那年难产，外边雪下得有一尺多厚，还是老黄马拉着马车，把她拉到医院才保住了大人和孩子。

现在马老了干不动了，你就要杀它？

你还有点难良心没？”

听老婆这么一说邓运来更生气了，他骂道：

“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老黄马给咱干活时因为咱家养着它，现在它干不动了，养着它干啥。

你先前就说要放跑它，我还当你随口说说，没想到你竟然跟我来真的，它都老成那样了我看它能跑多远。”

说完他就招呼着两个儿子去找马了。

老黄马毕竟是老了，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地，还没等它出村就被邓家的小儿子赶上了。

这个三十多岁和他爹一样强悍地汉子，一把抓住马前额的一撮鬃，粗暴地在它脖子上栓了一根绳，就骂骂咧咧地拉回去了。

邓家老太太看着被拉回来的老黄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生有时间死有地点，你的命咋这么苦。

年轻的时候为了这穷家下了一辈子苦，老了还要挨一刀，下一世做个人吧，就不受着罪了。”

老黄马似乎听懂了老太太的话，那一双苍老的眼睛疲惫地眨了几下，挤出了一串浑浊的泪水后，便紧紧地闭着不再睁开了。

邓家老太太不忍心见老黄马被杀的场面，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一个人去娘家了。

邓运来先是把马拉到两棵碗口粗的槐树之间，拿了两根鬃绳一头拴在马脖子上一头绑在树上，这样把马牢牢地固定在起来；

然后再拿出一块红布盖在马头上；

他的大儿子在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握起那把大铁锤使劲朝着老黄马的头砸了下去。

可怜的老黄马把头脖子使劲扬了几下终究没有抬起那沉重的头颅，便前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一串粘稠的鲜血顺着它头上的布成串地流了下来…

03

老黄马死后，邓家的厄运便开始了。

邓运来老汉几乎每天晚上到了十二点都会被马叫声惊醒，甚至,好几次晚上上厕所的时候，还在院子里看到了老黄马。

有一次，邓老汉实在忍不住便把这事跟老婆说了，老婆骂他是做下伤天害理的事，老黄马回来讨债来了。

他自知理亏，便不敢再说了。

邓运来的噩梦和幻觉还没结束，就传来了大儿子的死讯。

大儿子是在采石场干活的时候，被滚落的石头砸死了，一块二十来斤重的从山上滚下来直接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当场死亡。

“老黄马就是被大儿子用锤在头上砸死的。”

这是邓运来看到被砸死的儿子时，突然之间就冒出来的一个想法邓一，这个想法让他自己也冒了一身冷汗。

埋了大儿子后，邓运来悄悄地拿着香烛和银票去庙里烧过，求菩萨能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

“马是我让儿子们杀的，求菩萨保佑孩子们都好好地，该怎么惩罚就惩罚我吧，所有的报应都应在我身上吧。”

他想给老黄马挖个坟，可马皮被他卖了、马骨头也和马肉连在一起被他一斤不剩全给卖了。

此刻，他想建个坟，却发现没什么可埋的。

无奈之下，便把老黄马之前戴的笼头和马鞍之类的，装在一个蛇皮袋，一起拿到山上埋了。

04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虔诚地烧香，邓家的厄运始终还在继续。

大儿子死了半年之后，他的儿子便因为赌博欠了一大堆的外债，连家里的房子都押出去了，被人追的家都不敢回。

邓运来始终不敢相信，他的那个聪明懂事的长孙竟然会短短几个月期间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可不信归不信，孙子的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的，谁都抵不掉。

事到如今，他只好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给孙子还赌债，两个家庭被腾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保住大儿子生前盖得那一套房子。

孙子的事情刚刚解决完，二儿子的闺女毫无征兆地得了一种怪病病。

两个膝盖又红又肿，疼的孩子都下不了地，大小医院换了七八家邓一，却始终连个病因都查不清楚，孩子的病没治好，家里的债却压得一家人喘不过气来。

孩子在医院住了有二十几天，邓运来便和老婆商量着去医院换一下儿媳妇，让他回来休息几天，由老太太照顾孩子。

可儿和媳妇回家时刚走到村口，儿子喊了一声“老黄马”便脚下一滑栽到了路边的深水沟里。

当惊慌失措的媳妇跑到沟里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看着媳妇突然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从这儿把老黄马拉回去的，它是来报仇的，这都是报应啊。”

05

二儿子的死让邓运来彻底崩溃了，老黄马那喷血的额头、那流泪的眼睛，总是一次又次把他从梦中惊醒；

有时候吃着饭，都能听到老黄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刺耳的嘶鸣声。

邓运来整宿整宿的失眠，饭量也一天天在减少。

最后在一个下雪的冬夜，他在家人都睡熟后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他不在，邓家老太太叫上媳妇和孙子满村的找，可是找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见邓一，村里人看着这一家孤儿寡母可怜便也自发地帮他们出村去找了。

最后在山上找到了他，他用绳子把自己吊死在了一棵树上。

人们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死的时候身上赤条条的连衣服都没穿，而这一天正是老黄马死的那一天。

后来族里主事的人说，邓运来死在那儿就把他埋在那儿吧，说那块地方就是他给自己选的。

人们在挖墓的时候挖出来一堆马笼头、马鞍、绳子，他们拿回来给邓家老太太看邓一 风水堂：元任仁发《二马图》，她一眼便认出那是老黄马之前用的东西。

06

短短三年之间，邓家一个红红火火的大家庭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家徒四壁外债累累，三个成年男人都死于非命，剩下一群孤儿寡母。

邓运来下葬后的那天晚上，邓家老太太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被杀的那匹老黄马血淋淋地来到她家里，老黄马打了两年响鼻后突然开口说话了：

“唉，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们家灾厄已满，你不要再担心了，安心过日子吧。

这是你家的男人昧了良心，老天爷都容不下他，你也不要怪我。

我两岁到你家，到今年已经整整三十年了，这三十年里我的草料是全村所有的牲口中最差的，干的活却是别的骡马的好几倍，即便这样我也始终没有抱怨过，一直兢兢业业也为你们家服务着。

可就这你们家的男人还不满足，我老了干不动活了，便杀了我卖皮卖肉，这心该是有多狠啊？”

从那以后，邓家虽然在经济上十几年都翻不过身来，好在上天垂顾，一家老少倒也一直平安健康，没再发生什么大灾大难。

邓家老太太从此之后，便时常告诫自己的孙子孙女“做人不可太贪心邓一 风水堂：元任仁发《二马图》，事做绝了老天爷便会收拾你。”

不杀生，从此也成了邓家一条不成文的祖训流传了下来。